武汉的殇与得：一名在外20年的浙江武汉人的20天所见所思

　　武汉的殇与得——一名在外20年的浙江武汉人的20天所见所思

　　一夜无眠。疫情尚未结束，脑子里却全是疫情过后的中国，尤其是武汉和湖北。

　　这一仗，我们的城市遍体鳞伤，体无完肤。从城市管理、办事作风到办事效率以及管理者的临阵反应、决断力，无一不放到显微镜下，受到全国人民的检验和狂风暴雨的批评和指正。

　　先说说疫情前武汉经济的进取

　　这一仗，武汉元气大伤，经济上错过了一个近三十年来不敢想象的绝佳机会。2018年武汉GDP还排在第九，由于对2018年的GDP重新核准，各个城市有升有降，武汉的GDP位次在2019年底连爬两位，抛开天津和成都，排在了近年来提升乏力的苏州之后，位列第七。

　　改革开放以来，由于经济上国家以沿海城市为发展重心，武汉节节败退，第七对于落后了三十年的武汉来说简直是一个可望不可即的大逆袭。更何况，如果没有这次新冠，从武汉和苏州两座城市近年来的GDP增量对比来看，武汉大概率在两三年之后反超苏州，来到第六，排在身前的将不是一个城市，而是半个省(重庆)。在更前面，便是心心念念的北上广深。

　　届时，不需要超过重庆(毕竟拥有半个省的人口和土地)，只要超过苏州，武汉就能为百度词条上的中国第五城——武汉——作出最货真价实的注解。

　　现如今，这一美梦被强行按了暂停键。其他城市也同步按了暂停键，但武汉被按的时间最长、最重、最深刻。

　　疫情下的失去

　　失去的已然失去和正在失去，消失的已然消失和正在消失。家庭的破碎还在继续，亲人的哭喊还在继续。还有大几千的重症，最终的死亡的数字可能会数倍于现在的每日播报。极其沉重。这些比纯粹的所谓GDP的冰冷的数字来得更真切。对于悲剧漩涡核心的人们来说，官僚也罢、错误也罢、改正也罢，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他们只是简简单单地失去了至亲至爱，不想听。或者干脆已经失去了生命，听不到亲人的哭喊和生者的讨论。

　　但人是需要希望的，尤其是还活着的人。如果足够冷静或冷酷，这些希望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的。

　　反思与自我思量

　　如果能从这次国家和城市的大悲剧和无数条消失的生命构成的人生和家庭悲剧中获取深刻的反思和调整，数千条消失的生命九泉之下看在幸存者可以生活的更好的份上或许可以合眼，亿万双曾经压抑的眼睛看到错误被纠正、恶人被惩治、城市和国家更美好，多年以后或许他们可以稍稍纾解胸中的一口闷气。

　　武汉人常说，如果在别的城市，你们未必能做得比武汉好。诚然，如果发生在医疗条件不如武汉，人口却和武汉相当的城市，后果是什么?乃或发生在交通不如武汉便利的超大型城市，封城时物资不能及时抵达会如何?假设他们也犯了同样的错误，也许是更大的悲剧。

　　作为受伤的城市的一员不愿家乡被别人指责，无可厚非。不过这次外省的人虽然有少部分人表现得不那么厚道，但总体上亲如家人。既然都不是外人，关起门来讲话，必须讲真话。我敢说，新冠如果发生在杭州或者上海，绝对不是这样的结果。

　　想必很多人都知道，骨折之后的骨头比之前会略长一些，略粗一些。失去的纵然很多，但并非没有得到。只是代价过于沉重、底色过于悲凉。

　　一、推动城市管理提升

　　这是我想表达的第一点，城市管理者的管理水平、管理意识、管理的主动性等方面，在疫情之后，武汉必须无条件提高。否则对不起十几万感染者(包括无症状感染者在内应该不会小于这个数)，对不起成千上万的死难者。

　　提高的前提是要认识到自身的不足。

　　举两个现实的例子，第一个例子我就举省内的潜江。关键时候操盘手要杀伐果决，人的生命比官位重要。潜江就提前搞防备了，关停了很多人员密集的场所，仅仅听到了风声就这么做了。这是一个水平和意识的问题。

　　第二个例子是浙江，元月23号武汉启动公卫事件二级响应的时候浙江启动的是一级。浙江离武汉有大几百公里，却启动了一级。这是管理者的主动性的问题。人民群众是要看结果的，你只要事情办好了，一级也好二级也罢，谁去管?

　　浙江的结果显然是好的，温州从湖北省温州市，变成浙江省温州市。浙江省从感染人数仅次于湖北，变成排行第四。死亡率和死亡人数很低，在感染者过千的省份中，最低。表现不可谓不优异，但原因显然在于事情做在前面，果断。事实证明浙江做对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如果能从中汲取教训，将是百姓之福，人民之幸。

　　二、推动公共卫生体系的完善

　　第二个我想说的是公卫体系和公卫人，虽然SARS之后中国建立了完善的疫情上报体系。但具体到执行，一定是一个复杂的过程。再好的体系也离不开人。最开始的病例发生在华科的附属医院，普通吃瓜群众一定想不到，华科预防和公卫在国内排名第一，理所当然，相关领导也是华科预防医学毕业。这次的表现用“崩溃”都不足以形容其表现的糟糕程度，我想这不是技术层面的问题，而是人的问题。人容易被利益所左右，被所谓的博弈牵着鼻子走。怒其不争!

　　我不想更多的人和事，自有天收。作为一个在武汉生活过二十多年的4201人，我更想提醒武汉人自己反思。

　　为什么关键时刻不能坚持原则，即便领导错了，为什么不能据理力争?这是没有骨气的表现，没有情怀的表现。和“不服周”的城市精神内核严重背离!

　　华科医疗体系的人在这次疫情的表现如果一定要拿出来和同城的老弟武大医疗体系的人相比，只能用两个字形容：惨败。

　　吹哨人李文亮是武大教出来的七年制，第一个官方上报疫情并记功的也是武大(老湖医)毕业的，武大中南的张笑春大声疾呼用CT来确诊，最后被采纳为疑似病例人山人海的湖北标准，真真切切帮助政府迅速隔离了几万人，防止了一大堆所谓疑似病例到处游走，造成疫情进一步大规模扩散，我个人觉得张笑春也可以记一大功。

　　所以说，有责任感的技术比优秀的技术更重要，有情怀的高智商比单纯的高智商更重要。单纯的高智商容易成为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而责任感强、有情怀、对人民有感情、有良知的知识分子才能在关键时刻成为中流砥柱。

　　关系到无数人生命安全的关键岗位，用能人当然好，用贤能更好。我希望疫情之后，这样的岗位是可以仗义执言者，而不是温润圆滑者。当然，我更希望政府的角角落落都充满着李文亮或者张笑春这样能疾呼者、有情怀者。如此，逝者才不会仅仅留下冰冷的数字。举国封城也算是有所交代。

　　当然，如果用相对平和的表述方式来说，疫情之后，武汉市的公卫体系和行政体系的水平和认知力必然(我希望)会有较大的提升。

　　三、推动武汉市民文化和城市气质提升

　　武汉市民文化和武汉城市气质一定会有所改变。

　　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有这样的城市管理水平，这样的CDC领导，武汉市民就脱得了干系吗?要知道，领导们也是从这座城市一步步成长起来，空降的毕竟是极少数。有什么样的百姓，就有什么样的领导。有什么样的小领导，就有什么样的大领导。有什么样的土壤、种子，就长什么样的树。有什么样的社交文化、城市文化、城市气质，就出来什么样的管理者。

　　易中天离开武汉之后用相对温和与谄媚的语调描述过武汉的市民文化。在搭白算数、有板眼、不服周的背后是码头文化，是重视信任超过契约、重视交情超过纪律、重视自我精神胜利法超过对对手真实实力评估的精神内核。

　　我无意把武汉的市民文化贬的一文不值，毕竟我也被熏染过二十多年，对有生以来最熟悉的文化也夹杂着欣赏与自我欣赏。

　　武汉市民在日本被上海大妈排挤没有上成飞机，当时国内的舆论一边倒的谴责上海大妈。用武汉话来说是：不讲胃口、不是那回事、讨人嫌。现在回过头来看呢?不得不称赞上海大妈坚持原则、有纪律、重视生命甚于面子，甚至思想超前。

　　坊间都知道，中国的新政策落地最好的两个地方一个是上海，一个是浙江。这是有纪律的表现，有原则的表现，接受能力、执行能力强的表现，而绝不是简单的唯唯诺诺。新政策往往是对旧势力的拨乱反正，是对旧思想的改造和提升。

　　华南海鲜市场有极大的可能是最初的源头，这个市场的背后有什么已有文章报道，这不是一个现代城市的标志。在已经发生过广州的SARS缘起野生动物的事件之后，该市场居然大张旗鼓地持证售卖野生动物，可以想象一个个野生动物售卖许可证的背后是无数的推杯换盏和一句句“搭白算数”。纪律在哪里?这么多市民去购买野生动物无视17年前广州和北京的悲剧，你是有“几不服周咧”?是不是搞到了或者吃到了野生动物才叫“有板眼”?

　　当然，“不服周”一定是要保留下来的，这句流传2000多年的话是立城之本，是英雄的象征，也是武汉人民抗击新冠的精神和集体无意识。搭白算数、有板眼也要留下来，但得用对地方，an倒die用。如果把“搭白算数”这种豪气干云的语汇用于越界是对老祖宗留下的语录的玷污。

　　当然，疫情过后，武汉这座城市的精神气质一定会烙上新的印记。钟院士说过：武汉是一个英雄的城市。

　　武汉的确是一座英雄的城市。远的不说，近百年来，武汉历经辛亥革命、武汉会战、54年大洪水和98年抗洪。

　　气质是由苦难汇集而成的。我们评论一个人有气质，指的是他有内涵，有故事，有苦难。我们描述一个城市的时候，也适用。一个人前半生经历的苦难就如同后半生的智慧存钱罐，苦难越多，后面可支取的智慧也越多。城市亦然。我们看看低调的南京，雍容的北京，精致的杭州。哪一个华丽转身的背后没有足够的故事?

　　武汉终于又到了坐下来的时候，用史上最长的假期反思自己，也看看别人。这一次没有辛亥革命那么迅速而辉煌，也没有98年抗洪那样有惊无险。大概是又来了一次武汉会战，声势浩大，战火在周边多省同时展开。只是这一次没有人站在楼顶看国军和日军的飞机对战，只有无尽的哀思、恐慌、叹息和悲悯，以及长久的闭门不出和悲愤地群吼：武汉，加油。

　　一些杂想话题：得到的几小点

　　接下来说一些轻松些的话题。医疗、农业、经济和武汉的城市地位的走向。

　　1、医疗水平向好

　　医疗水平大概率是向好，相关科室在国内的地位应有一定提升，尤其是急诊、感染、ICU、检验和影像科。这些大家应该可以想象得到。短期内一定会提升，长期则看各单位自己的努力程度。从前段时间在顶级期刊集中发表的论文单位就可以略知一二，虽然其他城市行动迅速，但武汉如此众多以及先发的病例，为科研论文也好灌水也好提供了充足的子弹。武汉科研实力本就不弱，2020年全世界最大的热点毫无疑问就是新冠，来自武汉的论文和课题肯定会有很大的斩获。只是这种战果是带着悲凉的代价，极其沉重。

　　不光武汉，湖北省其他城市的医疗实力都会有所提升，一个省对一个城市的对口援助，这种机会哪里找?最大范围的医疗大会战、大学习，会锻炼一批意志坚韧、技术上乘、责任心强的白衣战士。

　　如果(不希望)未来中国有新的传染病大流行乃至可能的生物战，武汉乃至湖北省会为中国反哺一大批最坚强、最懂得感恩的力量。

　　2、建立国家级的生物(医疗)战略储备库迫在眉睫

　　这一次的新冠大流行，无数奸商大发横财，医院因为医疗物资不足叫苦连天，表面上是人心的问题，实质上是暴露出了中国没有生物或医疗战略储备的短板。试想，如果是一个省的粮食绝收，绝对不会出现奸商囤货居奇的乱象，因为我国有大量的战略粮食储备。因此，建立国家级的生物(医疗)战略储备库迫在眉睫。

　　武汉由于其绝佳的辐射全国的地理位置及武汉的生物医药产业本就是国家战略高地，加之仙桃是国内最大的无纺棉生产基地和最大的口罩生产基地，生物(医疗)战略储备库如果只建立一个，武汉是不二选择，如果是多个，武汉必然入选。未来战争如果排除核弹，剩下的一个是无人战争，一个就是生物战。经过这次的疫情之后，建立这样的储备库是极有可能排上国家领导层的讨论日程。

　　3、劳动力短期的回流

　　湖北省自古以来是粮仓大省，但受沿海工业化需要大量劳力影响，湖北省成为了劳动力输出大户，农村土地抛荒严重。而沿海的浙江则不同，浙江省出省的大多是商人，务工者多半选择就近的城市，农民可以兼顾土地。因此，虽然工业化程度和城市化程度都好于湖北，但浙江土地抛荒的情况却没有湖北明显。

　　这次受疫情影响，湖北人很大可能短时间内会成为不受欢迎的劳动力。这对于求职者是一件悲哀的事情，但对湖北省来说，如果利用好，可以化不利为有利。

　　湖北在经济上是中部的领头羊，工业化程度好于邻省，本省也有非常大的劳动力需求。疫情之后，外省务工者短期内不敢来湖北，湖北人出去也不受欢迎。政府如果加以引导，为务工者创造本省就业、就近就业的机会并配合舆论引导，本省劳力可能短缺的问题和务工求职者求职的需求同时得到满足。而就近就业可以兼顾土地，土地抛荒的问题有可能得到缓解。绝对收入虽暂时低于沿海，相对收入则未必。更何况不用受背井离乡之苦，留守儿童等社会问题也会减少。

　　武汉的经济短时间内会受影响，但从长远来看，超过苏州仍然只是时间的问题。也许会比原先估计的多一两年。但武汉如果解决内在的问题，那将是有百利而无一害，GDP算什么，人民幸福更重要。

　　其实关于武汉经济的并不都是坏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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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武汉将备受关怀

　　17年前李宪生市长当着温家宝总理的面大声疾呼：“武汉在哪里?”彼时中部塌陷。今日之武汉不可同日而语。在中部崛起的大背景下又增加了长江经济带、长江中游城市群等定位。但当疫情来临，500万人倾巢而出，星星之火以燎原之势展开的时候，“武汉是什么”的疑问必然会回荡在中央领导的脑海里。

　　国人集体回顾武汉历史，从李白挥洒的“黄鹤楼上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到孙中山描绘的“东方芝加哥”大饼，再到毛主席泼墨的“茫茫九派流中国，沉沉一线牵南北”。

　　问题来了，在大家眼里，武汉是什么?不用我们问，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更多的人也在心里问。芝加哥大饼吃到嘴也许就是十年内的事情，下一步呢?下一个十年呢?

　　5、小文艺复兴的可能

　　还有一点，作为一个经常码字的人，不能不提文学。

　　之前武汉拿得出手的作家只有两个女汉子，方方和池莉。池莉市井，代表汉口;方方考究，代表武昌。但既没有山东的灰尘那么厚，也没有陕西的土地分量那么重。毕竟武汉太舒服了，虽然有热天的热和冷天的冷，但跟黑土地、黄土地相比起来，还是太舒服了。

　　但这场灾难会是一个转折。脱颖而出的既不会是哪个作协主席，也不会是哪个会长。他们即便有再多的流量，也撑不起风里的悲鸣和雨里的撕心裂肺。

　　疾病大流行是和战争平齐的大事件。两者对文学的影响极其深远，武汉是这场战争的核心，对于人民来说是不幸的，而身处其中却全身而退的文学创作者却是幸存者。他们有责任对这场战争的事实和灵魂进行记录。

　　黑死病带来了欧洲的文艺复兴，新冠会带来什么，让我们拭目以待。

　　思量了这么多，湖北武汉人民苦难承受了，也激荡出了各种人生百态，期待美好的新开端，更带着一份感恩之心，对全国人民的援助表达内心深切的铭记!

　　祝福湖北、武汉获得新生!

　　化蝶整形院长兼创始人 梅劲于2020年2月21日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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